今年春节，上海大学一位文科博士的返乡笔记，引发了人们对于故乡、故土的诸多忧思。问题是，一位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尚且对乡村的未来感到迷茫，那么，这个国家的其他人呢？
比如，今天的大学生，很可能是未来国家政策的制订者，但他们了解中国最基层的情况吗？尤其是农村。
在上海财经大学，有一项持续了7年的调查课题——“千村调查”。每逢暑假，老师们分别组队，带领大学生们一起走千村、访万户、读中国，采集和“三农”问题相关的数据。
因为像上海财大这样的大学，多数毕业生未来将进入金融、财会等行业领域，就年轻人的成长轨迹来推算，如果大学教育没有补上“三农”这堂课，恐怕很多年轻学生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走进真正的中国农村，对国情缺乏真正的体察。
连续7年下来，这所学校师生的调查足迹，已覆盖全国31个省的6638个村庄，实地走访8万余户农户。几乎每个上海财大的学生在读期间，都有机会参加一次“千村调查”。
他们看到了什么？
农民的眼泪，有着“黑板经济学”给不了的震撼
因为参加“千村调查”，去年夏天，上海财大金融学院二年级本科生范深远等一行十来人来到云南红河州元阳县。初到时，秀美的元阳梯田让这群年轻人眼前一亮——这可是哈尼族人世代辛勤耕耘留下的奇景。随后几天，范深远做入户调查，一位老人的眼泪却让他意识到，农村养老这个调查课题的沉重。
“有位老人拿了一张医药费单子逐条讲给我听。他病痛缠身，儿女不在身边，孤零零地守着一个破宅子。”老人一边哭一边接受范深远的访问。农民对大病的恐惧、对养老的忧虑，大学生们第一次有了切身感受。
在这趟调查行程后，学生们开始很认真地和老师讨论一个经济学问题：元阳梯田给当地带来了可观的旅游收入，但每天辛勤劳作、保持梯田良好风貌的农民，却没有获得多少好处，这样的收益分配模式是否该改一改？
在上海财大，很多老师都把“千村调查”视为课堂“黑板经济学”之外的有益补充。除了体察国情、民情，行走在田间地头，学生们会经受各种磨练——这是如今的大学教育很难给学生提供的经历。
在农村，大学生重新认识10元钱的价值
从2008年上海财大首次组织实施“千村调查”开始，这一项目的定位就和普通的大学生暑期社会实践很不同。上海财大发展规划处处长应望江介绍，“千村调查”是以科研项目的方式来组织的，从每年的调查课题立项，到调查问卷设计，再到后期的数据处理，整个课题实行“首席专家负责制”，由学校各相关学科的领头人来领衔、把关，负责该调查的科学性。
有一个场景让学生们难忘：一些没有被列入随机抽样调查范围的老农会找上门主动要求做问卷。一问才知是奔着发给受访对象的10块钱津贴而来。因为“千村调查”是一项经济学普查，随机抽样的科学性必须得到坚持，无法多发问卷。为了安抚“找上门”的老农，有的学生最后自己掏了钱。
上海财大经济学院副教授林立国说，“对一个从小成长在城市的孩子来说，他们肯定会重新认识10块钱的价值。”
精英有望参与决策，有些“反差”一定要知道
在形成诸多学术论文之外，“千村调查”另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为什么我国很多由经济学家建言而形成的政策，实施后时常效果打折，甚至遭到一片骂声？照理说，经济学家都是受过严格学术训练、最深谙理论的，他们的建言在成为政府决策前，也是最符合经济学规律和公式的。”深入乡村的调查让王程找到了些许答案：和“三农”相关的政策要真正“落地”，政策制定者和决策咨询者必须“接地气”。
“在调查过程中，学生们会发现很多理论与现实的反差、城市与乡村的反差、思想与行动的反差。”担任过“千村调查”首席专家的上海财大公共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朱为群说，这些“反差”会激发学生们的问题意识，继而促使他们形成学以致用的理念。
上海财大学生“千村调查”实录——
和农民谈养身？那真有点“奢侈”
赵毓鸿
作为自小生活在农村的我来说，对于农村中所存在的问题，再明白不过了。在我的家乡，农村老人的养老基本靠子女解决，而且状况相对较好。由于当地较重视教育，子女的生活条件较好，有的老人后来就跟随子女一起背井离乡，在城市生活、养老，帮着子女一起带孩子、料理家务。还有一部分老人在家乡生活，家里面有耕地，加上子女的照顾，养老基于无虞。
相比之下，陇西这个地方就不一样了。第一，当地村民只有宅基地，没有耕地；所以留守老人收入只有子女接济和政府补贴，加上这里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一般，30岁左右的劳动力大部分都进城务工，收入也只够供给自己家庭生活。因此，这里老人们的收入来源就相对单一，其中政府补贴占了大半部分。
所以来到这里虽然是调研养老，但我们都不约而同意识到解决好农民工问题的重要性。这个问题如果处理得好，不仅新一代的生活会更好，而且农村老人们的养老问题也会随之化解。
在陇西巩昌镇，除了宅基地，其他土地被征收。以往自给自足的生活被打破，村民在饮食方面的支出就会大增。从统计的数据看出，他们在饮食方面的支出占到了一半甚至更多。但是由于每年总支出基数小，平均4800元左右。所以每年饮食支出每位老人大概2500元，这是一个很低的水平了，也只能说在农村维持刚吃饱，谈不上吃好，有营养和合理饮食。
在入户调研的过程中，我们和一位老奶奶聊天，她说，要是手里头稍微宽裕一点，就去镇上买点菜，吃得好一点，若是那几天没有收入，就将就着随便吃一点。听到这里，我们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在这里，还是想到要解决农民工的问题，因为这些所有的问题，追根溯源是来自经济方面的因素。
最后一点，老年人的闲暇时间安排。陇西二渠村老人们闲暇时间最多的活动就是串门聊天，遛弯散步。没有一些比如健身保健方面的活动，跟老人们说起养身保健，老人们都抱有的态度是不关心。其实想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想节省一点电费，就不会去过多地看电视，也就不太获得养身的信息。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二渠村没有相应的基础设施，相反，我们在调研的时候发现村部设有老年人活动中心之类的一些活动室。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些房间的大门上都挂着一把大锁，透过窗户向里看，桌子上落着厚厚的一层尘土。我又想到了一位老大爷嘴上时常挂的一句话：“上面政策是好的，下面的实施就不怎么样了。”
类似的情况在农村还不少。在我家乡，村里面有农家书屋，但是从设立到现在没有开过一次门，真心让人无奈。看来加强政府工作监督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失去耕地后，他们守着房子和菜园
高天鹏
甘肃省普遍缺水，造成了当地“水比油贵”。老百姓的家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十几个脸盆或者水桶摆在屋檐下用来接雨水，据说，这是为了防备时有时无的断水情况。停水时，老百姓都是用自己平时积累的雨水做饭洗衣，由于条件的艰苦以及水资源的缺乏，许多家庭里面的老人在冬天这种几乎不下雨的季节之中，甚至都选择不洗澡。
有当地人告诉我们，国家早在几年前就征收了他们的土地，这些土地现在全部被开发商用来兴建商品房，而村民尤其是老人，大多都集中住在自家的小院里安享晚年，很多老人每天中午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悠然自得地喝口茶吸袋烟，伸着懒腰享受着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他们的身边可能会留有几个孙辈围绕在老人的膝下玩耍，而由于没有田地供农民耕种，老人的孩子们大多前往祖国的各大沿海发达城市中打工以维持生计，有时候一年都回不来一次，能够留下的只有那零零散散的电话。
对于祖上几代都是农民、以耕田为生的村民来说，失去了祖祖辈辈守护的田地，他们的心中难免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村民们，尤其是留守的那些老人们，将自己全部的积蓄都投入到了建设自己的房子上，由于地处人烟稀少的郊外，村里每家每户的宅基地大约都有0.3亩以上，村民们在自己的宅基地中建上一大片的菜园，在里面种上些大白菜、葡萄、哈密瓜等等农作物，一方面打发自己无聊的闲暇时光、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年轻时务农时代的怀念。
在我们的入户调查中可以看到老人，尤其是孤寡老人都会养许许多多的小狗小猫还有一些家禽，在我们询问老人问题时，这些小狗小猫也会静静地呆在老人的怀里，老人也会非常慈祥地抚摸着这些宠物，或许在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老人早已把它们当做自己的亲人来看待了。
从经济收入来看，大部分村里的老人都不是很富裕，所以每年会有政府的救济金来支持，而自身最大的经济来源便是子女们不定期汇来的钱财，再者便是老人年轻时自己留下的积蓄。从总数来看，老人每年大概的花销大约在5000-8000元之间，其中最主要的是伙食和看病，可见即便是在医保体系如此完善的状况下，看病仍然是农村老人一项头疼的经济问题。
另外，不清楚当地老人们是真的比较贫穷还是坚持财不外露，在调查中所有的老人都表示在银行没有任何存款。在我看来他们应该是说了实话，因为之前也曾经说过他们的土地在数年以前被国家完全征收，那么祖上遗留下来的那半亩不到的宅基地便是农民唯一的寄托，于是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于自己房子和菜园的建设当中，基本上不会留下什么闲钱用来存入银行坐等利息等等。
这些老人经过了大半辈子的闯荡，其实就是想守着自家的那半亩三分地安度晚年，不求生活上有多么享受，因此老人们也表示即便未来自己的儿孙们发达了，有钱了，想要接他们去城里住楼房，他们也不会去，这个村子已经成了他们的根，他们不想在自己的晚年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人。
“百善孝为先”，真是知易行难
陈欣
我们的调研地点位于陇西县巩昌镇的五一村和二渠村。西部向来缺水，但是没想到我们到达调研地点的第一天，便遇上了全镇停水。细细观察我们所在的镇子，湛蓝的天空下却是纷飞的尘土。干燥炎热的天气不仅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蒙上了一次厚厚的灰尘，同样也将灰尘蒙在了我们的心上。这便是西部的贫困县之一，漫天的沙尘，坑洼的街道，低矮的房屋以及路边的“垃圾场”。相信当时所有和我同行的同学们都在为落后的西部而感到痛心。
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当问及当地老人，儿女对他们是否孝顺时，大多数老人的回答都是肯定的。儿女们的孝顺及对生活现状的满意让他们看上去红光满面。然而，也不乏例外。在我调研时遇到这样一位老奶奶。她的身形十分瘦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沟壑。做调研时，她穿着一件碎花的上衣，皑皑的白发上顶着一个黄色的草帽，眼睛中盛满了愁苦。大概是孤独太久，一见到我的面，便像见到亲人一样，边抹眼泪边拉着我的手对我讲她正在遭受的一切：老伴去世得早，虽然和儿子共居一院，但是她的活动范围也仅有大院的偏僻一隅——一间小小的土坯房。儿子儿媳不仅在生活上不照顾她，就连经济上也从未给过任何帮助。有时儿子也会心感不忍，想要接济老母，但每次都会遭来儿媳的冷言嘲讽，冷语相讥。
可怜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能靠着一点微薄的养老金，一个人忍气吞声地在巴掌大的小房子里过活。就连最疼爱的孙子，也因为怕引来儿媳的不满而不敢靠近。全世界最伟大的莫过于孕育了生命的母亲，是她们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将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然而，身为一位母亲，这名老人却在自己儿子面前如此卑微。也许这只是这类事件的冰山一角，世界上还有很多同她一样被儿女抛弃的老人。但是，仅此一例，也足够让人们震惊。
有一户人家，老爷爷接近九十岁的高龄，瘫痪在床。他的儿子告诉我们，老爷爷年轻时当过兵，受了太多苦，岁月不饶人，临老便疾病缠身，最终瘫痪在床。老爷爷和儿子同住，儿子儿媳都十分孝顺老人。尽管老人瘫痪在床已有多年，吃喝拉撒均在床上，但是儿子儿媳没有半分怨言，事无巨细、勤勤恳恳地照料着老人的生活起居。年轻时曾为军人的老爷爷固然让人敬佩，但是他的儿子儿媳更加值得我们尊敬。
“孝”只有一个字，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真正正能将“孝”中的意思领悟，能将“孝”做好的人，能有几个呢？
“常回家看看”，每个人都该如此
康雪婷
我和搭档的第一份问卷，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奶奶。虽然问卷的题目对老人来说略微有些多了，但老奶奶一直耐着性子一道一道回答。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们对问卷越发熟悉，对老人的方言理解得越发透彻。
正当一切都貌似一点点步入正轨，我们的调研之路却出现了波折：由于村里的路不好走，有一名队友在行走的过程中大腿被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去医院缝了针。我们的队员都是年轻的大学生，不论身体的灵活性还是反应的敏捷性，都应该会强于居住在这里的老人们。那么老人们呢？万一晚上天黑看不清脚下的路，万一一个不小心也遇到和我们一样的危险，就一定不仅仅是缝针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道路问题，是一个非常严峻、亟待解决的问题。就像俗语说的：“要想富，先修路”，我们姑且不论富与不富的问题，单是为了让老人们能拥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修路也是一项很基本很重要的大事情。
除了生活环境的问题，家庭环境也是另一项头等大事。居住在村里的许多老人们都很孤独，他们的儿女们或外出打工或远嫁他乡，多的也只是逢年过节回家探望一次。老人们的生活来源甚至有许多都是主要来自于新农保。而且人年纪大了，总会遭受各种各样的病痛折磨，大多数老人每天都在吃各种各样的药。
这样的现状，确实很需要一些真真正正能落到实处的养老政策来改善。可是，虽然问题存在于方方面面，老人们却也生活得很开朗。他们大多数依旧可以爽朗地大笑，可以在家侍弄着各种花花草草，可以在狗吠声和孙辈们的玩闹嬉笑声中度过每天的日子。
我想这也是我们比不上他们的地方吧：这样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这样美好的心。可如果在这样的生活里，能把那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都加以改善，那么老人们的晚年，一定会过得更加幸福。他们一定会更加朗声地大笑，更加舒心地安享晚年。
我想说，通过这样的一次调研，我们收获了太多的东西。除了看到了老人们生活中所欠缺的东西，我们也意识到了我们所充分拥有的东西、我们应该给予父母的东西。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爸爸妈妈也会成为别人口中的“老人家们”，我们也可能会因工作等等的原因无法给予父母更多的陪伴。那时候我们又该怎样做，才能不让我们的父母变成关爱缺失的老人？也许是常回家看看，也许是更多的生活补贴。甚至在更远的将来，我们自己也会成为老人，我们也会需要家人更多的关爱在身边。
